2010年9月17日星期五

拨开历史的巨创深痛


我偶尔会想,地狱是什么样子。只要我能想象,说不定就能明白我那没经历过二战的朋友憎恨日本人的心情。

二十世纪,是埋藏巨大悲伤的世纪。两次世界大战,还有各地大大小小的战争,给人类社会带来最大规模的混乱、破坏和伤亡。他们当中有些被记录了,有些则无人问津,被搁置在旁自生自灭,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。二战结束至今64年,除了每年各地在特定时间举行追悼,我们才恍然大悟:哦,今年是二战结束xx年纪念日外,并没有要知道太多。深邃的是历史,浅薄的是现实。

犹太人如何被迫害的故事,我看过的不少。从文学、社经文化到心理学,人们从方方面面去研究,就是要弄明白何以德国人会做出那么残决人寰的事来。那么日本呢?我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问号,没有人能给我答案。直到最近,我才找到一个勉强让人满意的说法。


台湾文学研究者齐邦媛教授说:“第二次世界大战后,欧洲犹太人写他们悲伤的故事,至今已数百本。日本人因为自己的侵略行为惹来了两枚原子弹,也写个不休。中国人自二十世纪开始即苦难交缠,8年抗日战争中,数百万人殉国,数千万人流离失所。1949年中国共产党取得政权,正面抗日的国民党军民,侥幸生存在中国的必须否定过去一切。殉国者的鲜血,流亡者的热泪,渐渐将全被淹没与遗忘了。”

血泪交织的人生

历史是那么强硬的姿态,没有一点柔软的处理怎么咽得下去呢?所以,龙应台就把所有读者当成是他19岁的孩子那样,言简意赅、深入浅出地跟我们说历史故事。这个历史故事发生在1945年到1949年之间,那是一个数百万人漂泊在有各种“万一”的时代,每一次决定都是生离死别。也就是说,这一刻你踏出家门,就是永别。

这个历史故事里头,没有杀敌无数的显赫将军,有的却是许许多多农夫的孩子们。那些手里抓着枪,吆喝着在战场上狂奔的年轻军人,他们口袋里都有爱人、孩子甚或父母的照片。不管他们来自哪一国,脱下了军衣,他们每一个都是良善的国民、别人的儿子。因为一种超过自己的力量,他们被送到同一个战场。

在这样的交错人生里,其中有两个故事特别引起我的注意。首先是1948年中国长春的围城事件。整整半年的封锁,长春死了三十万人,刚好是南京大屠杀被引用的数字。让人惊讶的不是有那么多人活活饿死,而是竟然连长春人也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惨剧。

一切从“不给敌人一粒粮食一根草,把长春蒋匪军困死在城里”的口号开始。围城开始时,没有人想到会长达半年。粮食吃光后,人们就杀猫狗老鼠马来吃。最后就是人吃人。不吃人的,就上吊自尽。

历史总是在重复自己。6年前,在太平洋的拉鲍尔日军战俘营也上演了人吃人的戏码。在美澳盟军的密集轰炸下,岛屿被孤立,运补被切断。生病的人被推进大坑活埋,强壮的人被捉去当人体实验,饿得眼睛发出红光的日军,不但从土里挖出死人的肉来吃,而且就在什么都吃光以后,连自己的同胞也照吃不误。

这两段历史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,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如此触目惊心、血淋淋,而是它是如此荒谬,荒谬到你无法相信那是真的一种程度。日本人固然不可原谅,那自己人打自己人就不可耻吗?谁比谁更残忍?日本人难道为了国家,就愿意坐在家里等待两颗原子弹从天而降?看着骨瘦如材的难民向自己跪地求绕放行,共军就很开心?到最后,谁是战争的胜利者?

也许你会问:在兵荒马乱的时代里,战争的土石流蓄势待发,但一滴水怎么会知道洪流奔腾的方向呢?龙应台会告诉你:作为一个人,你从小就要知道自己不能做一个盲目的跟随者,你要清醒地知道要思考、要追问,要了解自己在那样一个大的结构里头处于什么样的位置。如果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是身处何处的螺丝钉,那部机器就往那个方向走。什么方向?人间炼狱。

你如果问我为什么要看历史,我会说那是为了寻找一点清醒的教训,以便不去重复那些荒谬的事情。


刊登于《南洋商报》商余阅读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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